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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 志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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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徐王妃道:“四夷之民慕中华之仁义忠信,虽身出异域,能驰心于华,就不能称之为夷狄,皇上也说过,如色目、蒙古、女直,有才能者,不拘于类,许擢用之。如今火真虽然是蒙古人,但是诚心归顺,殿下用礼仪教导他,使他知道汉人的衣冠礼乐,他就不能再以蛮夷视之,而要一并平等看待。”

    “是,”张昭华笑道:“今日见火真夫人,汉话也说得很好,礼仪也很完备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慢慢教化的结果,”徐王妃道:“他日还会有更多的蒙人或者异族人归附,都要平等视之。”

    张昭华点点头,又笑道:“今日看见父亲麾下众将的夫人,有最年长的唐指挥的夫人,和最年少的朱千户的夫人,两人像是差了两辈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指挥唐云,”徐王妃笑道:“是诸将里最年长的,素来忠信谨慎,和孙岩一样应该算是跟随殿下最久的一批老人了,不过年岁真的大了,去年孙岩就致仕了,唐云也提过几次,只是殿下不许罢了,不过看他精神还健旺,我也觉得他是不该这么早就回家养老去。”

    “朱能倒是年轻,”徐氏道:“殿下也有意把他培养起来,他父亲朱亮,就是一员勇将,致仕没多久,朱能嗣职,看着也是勇武,打仗时候每次都冲杀在最前面,要不了几年,怕是积累功勋,还要坐到指挥佥事的位置上呢。”

    张昭华又道:“今日还有一位夫人,似是不苟言笑。”

    张昭华注意到叨陪末座的一位夫人,三十岁中人,眉目却不太像北地女子,纤眉巧目,然而沉默寡言,大家说笑之时只是附和着笑,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过几句话——然而更让她感觉奇怪的是,徐王妃也没有主动跟她说过一句话,要不是临走时候,这位夫人单独向王妃作了几个揖,她也不会发现这一点古怪的地方。

    以王妃的性子,定当如春风化雨一般能照顾到所有人,但是对这位夫人,王妃却选择视而不见,但是如果真的是视而不见的话,为什么又传她过来呢,相见争如不见不是最好吗——

    她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话,一边观察王妃的神情以便确定自己是不是踩到了雷区,然而徐王妃的回答是很微妙的:“你说的是百户孟春的夫人施氏吧。”

    “她不爱说话,”王妃沉吟了半晌,终于道:“你不须要过问太多,日后见了,礼敬即可。”

    看来是有不为人知的事情,张昭华低头应诺,心里觉得骇异。王妃让自己对这位施夫人礼敬,那就说明这位夫人一定是大有来头,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身份,如此讳莫如深。

    张昭华晚上回去,就看到高炽已经洗浴过了,披着头发坐在床头津津有味地看着书。

    “天下有真正好学之人吗?”张昭华轻笑一声:“如果有,说的就是你吧!自从我嫁给你,就发现你可谓是可以一日无饭吃,不可一日无书读。”

    高炽胡乱应和了两声,还在埋头看着书。

    张昭华就走过去,摸了摸他的头发,发现是半湿半干的,而床边并没有毛巾梳子包头之类的东西,也就是说,他是洗完了澡就坐在床边,没有人服侍擦干头发。

    张昭华就怒道:“你怎么不唤人进来,头发这么湿,是要感冒吗?”

    高炽便道:“已经擦干了一遍了,我嫌他们影子映在书上,就让他们先下去了。”

    张昭华就从匣子里取了纺丝棉布手巾,坐在床边上给他擦头发:“你这看得什么书?”

    “方舆胜览,”高炽道:“还有大明志书。”

    “是地理志书啊,”张昭华道:“朝游北海暮苍梧,这样的愿望是不太可能达成了,不过看前人编写的这些书,似乎也像是能饱览河山一样。”

    高炽忍俊不禁道:“你说的那是游记,我看的这两本是卫所都司编纂的记录疆域、道里、田赋、户口、关塞、险要的。”

    张昭华就意兴阑珊道:“那这有什么好看的,看这地方志,有多乏味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爱看这个,”高炽笑道:“难道爱看摹山范水、专门记游的杂记、游记之类的东西?”

    “看那总比看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强,”张昭华道:“最起码写情写景,言之有物,像《永州八记》、《小石潭记》、《游褒禅山记》,再或者《桃花源记》、《赤壁赋》,这些文章就名垂千古,地方志也就是地方志罢了。它们之间的区别就是这些游记不仅勾勒了大好河山的瑰丽景致,而且寄托了文人的情怀,借物喻人或者寓情于景,总之带有了个人色彩,是有情怀的东西,你读书是喜欢这样的文章,还是干巴巴硬邦邦的东西?”

    “那自然是更喜爱这类游记了,”高炽也承认道:“不过这样的东西,其实就是作者本人的述心记录,他要描述和表示的是自己的情感,有意于描摹点缀,托兴抒怀,大抵是看过之后,只记得这一番感怀,而不是这一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这倒是,”张昭华也道:“像《大唐西域记》、《洛阳伽蓝记》这些游记,也不单纯是描写风物,而是掺杂佛教信仰的历史故事类笔记,想要单纯找一本彻彻底底一切皆以实测为基础的游记,大抵只有《禹贡》、《水经注》了罢。”

    “置万里道途于度外,”高炽笑道:“这样的人可太稀少了些罢!谁愿意千里跋涉备尝艰辛,放弃安逸安稳的生活,明知有多少未知的危险,有多少歧路崎岖,却仍放舟作万里遐征,举足成千里之行呢?”

    “夷以近,则游者众;险以远,则至者少。而世之奇伟、瑰怪,非常之观,常在于险远,而人之所罕至焉,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。人是不缺乏有志者的,前人既然有,”张昭华道:“那后人也一定有追随的人。说不定在咱们有生之年,还能看见这样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若真有此人,”高炽微笑道:“我一定要给他作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