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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四章 宝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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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请了戏班唱曲,只可惜就在开场的前一个时辰,北平布政使居然携夫人来了,燕王和王妃去迎,张昭华不知道布政使是不是会留下来宴饮,就先准备好夜宴,同时因为这个何家班是第一次来王府献唱,张昭华也不敢打包票就一定能唱得好,就先让他们在听音阁试唱。

    唱宝卷之前竟然还有一套焚香请佛的仪式,之后有一人要坐中宣讲,唱道:“弥勒宝卷才展开,诸佛菩萨降临来。天龙八部神欢喜,保佑大众永无灾。”宝卷其实就是一种说唱和说白相间的形式,表演方式为一人或二人表演到底,后面还有诸如锣鼓、拍板、方响等乐器合奏,唱的时候有韵文和散文两部分组成。今天这一出戏名叫《佛门西游慈悲宝卷道场》,也就是唐僧取经的故事,也还颇有点宝相庄严的意思,台下诸位家将夫人和王府的宫女们,似乎都听得入迷,一个个手掌合十,齐声跟着念诵。

    张昭华听了不多时就站起来去更衣,刚换好了衣服还没等休息一会儿,就见两个小宫女提着裙子急匆匆过来:“娘娘,快去看看吧,阁子里乱起来了!”

    张昭华问她们怎么回事,她们也说不清楚,嘴里只是囫囵吐出“弥勒”这几个字来,等张昭华赶到听音阁的时候,被吓了一跳,因为只见宫女都散去了大半,剩下的王夫人她们都容色不好,似乎又是峻急又是不知所措,而何家班的全班人马居然已经被捆起来了,俱都跪在地上,一个个嘴里被塞了东西,但是仍然磕头叫屈的模样。

    永平和永安从虎度门转出来,脸色都差得很,永平还高喊着:“宫闱重地,竟然混进了白莲教的余孽!都还愣着干什么,清点人数,一个也别给我跑了!”

    白莲教——张昭华乍一听吓了个狠,急忙问道:“什么白莲教余孽?”

    永平怒气未消:“你听他们唱的什么?弥勒佛!一群白莲教的妖人,还敢说冤枉!”

    张昭华就道:“唱弥勒佛怎么就是白莲教了?”

    “不止这个啊,弟妹,”永安捂着心口上来,给张昭华看了一本册子:“你看上面都写着什么,提起无生语,思想早还乡——这哪里是正统佛教,这不就是、这不就是……”

    张昭华接过来一看,只见这方册封面为硬纸板裱装黄彩绢,内文乃是工笔小楷精抄,其中居然有8页为彩绘插图,写绘极精。卷末页彩绘龙牌题识,为金粉涂写,识读下来就是:洪武三年,弟子何氏施舍。

    应该是女弟子手抄的经文宝卷,她翻开经文看了看,发现不是刚才唱的那首《佛门西游慈悲宝卷道场》,而是《目连救母出离地狱生天宝卷》,其中果然有几句不太能解释清楚的话,比如“结经发愿文”中“川老颂曰:‘如贫人得宝,婴儿见娘,漂舟到岸,孤客还乡’,还譬如“一朝踏着家乡路,始觉途中日月长。踏得故乡田地路,更无南北与东西。一朝识破娘生面,方信闲名满五湖”。

    宝卷中这几处“无生”、“家乡”、“还乡”、“娘”,确实和白莲教“无生老母,真空家乡”有极大的相似之处,张昭华蹙着眉头道:“让那班主过来,我问他这些话儿都是什么意思。”

    那何班主被绑缚过来,被问到就道:“小人实不是白莲社人,这卷中唤娘,都是因为目连要救母啊,‘无生’这两个字小人知道,乃是与涅般同义,《涅般经》中说‘经中只一涅般之名,而如来随经演说,亦名无生,亦名无作,亦名无为,亦名解脱,亦名彼岸,虽立多种之别,只是涅般一名,是为一名’。”

    张昭华一听倒也没什么问题,其实她觉得不能仅是通过这一两处似是而非的词句,就判定这唱戏的人就是白莲教中人,况且王府森严,唤他们来唱,通过门禁的时候,肯定是全部搜检过,真刀真枪是绝无可能让他们带进来的——果然永平喊着让大肆抄检,将后台翻了个底朝天,箱子柜子里只是戏服、乐器之类的东西,并没有什么禁物。

    张昭华刚要喊停,却忽然有人道:“搜出来了,这东西是什么?”

    却原来在戏服底下,压了一根赤金嵌翡翠蜻蜓草虫头钗,这东西按理说是不该有的,因为这个戏班以唱宝卷为生,而宝卷是僧尼编纂用来宣传教义的,算是一种俗讲,所以台上演唱的人跟乐伎是完全不同的,是绝对不会涂脂抹粉满头金玉的,女的一般都是仰头素面,穿的倒是比女尼还素净些。

    所以这根金钗出现在箱子底下,是什么原因,着实让人费解。而戏班里的人居然都面面相觑,没一个承认是自己的东西,都说之前从无有见过。

    “拿来我看看。”永平是笃信这帮人就是白莲教人的,冷笑道:“你们这帮人,还兀自做什么清白模样!一个个男盗女娼,作奸犯科,有了证据还在抵赖呢!”说着她指着钗子根部一个小小的雕花字道:“这上头有印记,是个‘蓝’字,你们当中,谁的名姓中有这个字?”

    张昭华一刹间大惊失色,劈手夺过来钗子,果然看见了雕花字,便道:“蓝字怕是匠人的名字,这上面问不出个什么来,今日人多,怕是有女眷遗失了东西,被他们得了,眼浅心贪,不肯还了,只做己有。”

    永平就叫道:“咱们府中典宝所打造的首饰,匠人并不署名,定是哪位夫人遗失了,不曾注意!”她说着就请众位家将夫人检视自身,看是不是丢了金钗。大家检查了一番,都道不是自己的东西。

    “看这款式,明明是宫造,”永平又看了看这钗子,疑惑道:“应该是典宝所的做工!”

    大家正不知所措,却忽然听到永安不大不小地惊呼了一声,道:“啊——这不是、这不是蓝蓝的饰物么!”

    张昭华心一跳,抬眼望去,只见永平还揪住这个“蓝”字不放,而对面的王夫人已经是面色发白了。

    “那不可能,”永平摇头道:“蓝蓝今日可不在王府,他们从何处偷盗得蓝蓝的东西!”

    这一句不说还好,说出来大家反而都安静了,张昭华心里又气又急,但是面上却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,只将钗子收入袖中道:“今日本该是端阳好日子,闹得这样一场没头没脑、莫名其妙的来,没得败坏了兴致,这戏咱们索性不听了,给乡间村夫愚妇宣讲的东西,难登大雅之堂,诸位不如跟我去后花园长洲亭,咱们摆开筵席,好好喝一场!”

    她这么一说,大家就顺势都道:“听凭世子妃做主!”

    张昭华就命人将这里清扫了,将戏班一应人等先发派到审理所那里拘押,随后便领着大家去后花园玩耍。只是之后虽然竭力活跃气氛,大家却都似乎心不在焉,觥筹交错也不尽兴,酒宴也就匆匆结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