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44 章 安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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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夜色黯淡,青年抬起眸光,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越青雨v,长指抚过她薄薄的眼皮。

    黑暗之中,凭借一丝自窗边洒落而来的月光,女郎仓惶的神情被他收入眼底,谢满衣瞧见她噙着水光的眸,微微蹙起的两弯淡眉,连同那凄楚的面容。

    越青雨一直,过得很不开心。

    他只不曾想到,她的眼睛竟是生生哭成这样的。

    那双清丽乌润的黑眸,是怎么样地日夜流泪,才熬成如今这样夜不能视。

    谢满衣的声音一时哽在喉间,酸楚从他心尖寸寸往外冒,久久地不曾消去,直直逼往他眼睛里。

    青年的呼吸贴在耳畔,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感官。

    眼前女郎看不见他的神色,也不能听到他的声音,她在黑暗中睁大眸子,纤细的手指去寻他的脸,声音里含着颤,有些无措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吗”

    少顷,他长长叹了一息,再复杂的情绪也只不过凝成两个字,从青年薄薄的唇里吐了出来

    “别怕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怕的。”越青雨摇头,消沉的光下,她慢慢抬起眸,“我那时哭是因心里有期望,才会害怕、才会自伤,现在没有了,我什么都不怕了。”

    风声呜咽,她目光虚无,声线却很平静,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,“你知道吗,我那时不懂,为什么阿母非但不喜欢我,还要将我送去我从没去过的洛阳,大一点才知道阿父身后有一整个越氏,还有叔父叔母的亡魂,我既承了这样尊贵的姓氏,便要为家族做些什么,所以我从不曾恨过他们,我只怕我做的不够多。我总觉得,我多争气一点,阿母便能少厌我一分。”

    所以她讨好萧淮,周旋于洛阳儿郎之中,折首于章明帝面前,谦卑恭顺,不敢有一点违逆

    甚至梦里的她,为了越氏于人前献助兴舞,直至湮灭于火海之中,那种痛苦,哪怕是梦也让她胆颤。

    女郎的声音越来越低,到了最后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何必呢,她对自己说

    越青雨你何必呢

    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了起来,谢满衣唇瓣用力地抿了抿。

    “其后对雷雨的恐惧,俱因我离开司州的那日,也是一个暴雨天。”她抬起眼睫,清润的眸里似乎有几分自嘲。

    “那时阿母怀里抱着流眼泪的堂姐,阿兄们站在她身边,静静朝我挥手,眸里似乎含着泪我记不清了。但那一幕我记了很久,也记得当时的我,一边哭一边想,为什么偏偏是我,为什么呢为什么三个孩子里,阿母不喜欢的那个偏偏就是我呢”

    她终于没忍住,哭出了声,泪水如断裂的珍珠一般,顺着通红的眼眶往下掉。

    青年身子一僵,颈间晕开的湿润,一路疼到了心里,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汹涌而至,他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“我难道就那样,不讨人喜欢吗”她如同自问般,喃喃出声,手指无意识用力,攥住青年脸颊往上推。

    晦淡的光影里,谢满衣微微仰头,眉眼之中浮过一丝难过。

    喉结上下滚动了几番,他闭了闭眼,抬起手,轻轻擦拭着她眼下的眼泪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”他手指微微颤抖着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我们滟滟,是天底下最好的女郎。”

    “越氏为示好萧皇室,叫你孤身往洛阳,他们却躲在你身后享十余年安稳;而后萧梃为拉拢我,要你寒冬行往北地,与我这样的废人成亲即便这样,你也不曾怨过他们。”

    他说到“废人”二字时有短暂的停顿,漆黑的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,像是扯着淡淡的讽意。

    “你那么好,只是他们却看不见你的好。人心丑恶,世人趋利避害,利用罢还要以恶语而伤,滟滟,你怎么能因此便觉得自己不能被人喜欢”

    起码,他就很喜欢她。

    谢满衣没有喜欢过别的女郎,还未探索出男女之间真正的喜欢是什么。但他却知道,他已经喜欢上了越青雨,不然他哪里会被她的情绪而牵引,为她的喜怒而开心难过呢

    越青雨垂眸,泪水簌簌而落,心里却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他并没说出甚么保证亦或承诺,他只是告诉她,她值得被喜欢,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,厌弃她的才是不好的人。

    越青雨禁不住苦笑一下,她怎么又为已经决定要放下的事而难过,还将自己弄的如此狼狈

    大概因为,他有时候对她,太过温柔。

    她鲜少被人这样对待,难免滋生几分想要倾诉的情绪。

    谢满衣抱着她,去寻了灯烛点上,随后将人放在床上,他撑着床面,往下凝睇她的泪眸,倏然道,“你难道没有想过,你不得父母喜欢,只因他们压根不是你的父母”

    灯烛摇曳着,猩红的光影落在二人身上,往帘幔上打上两道狰狞的长影子。

    她怔住了,薄衫下的心脏狂跳,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“你说什么”

    她咬着自己的下唇,袖中的双手绞在一起,泪珠子悬在眼睫,要掉不掉的,格外可怜。

    谢满衣也是一愣,他本打算待此事有确凿证据后再与她说,一时的不忍心却险些露了破绽。

    他不敢赌,万一他的猜测是错误的

    那越青雨便要再失望一次。

    令她失望的人和事已经够多了。

    谢满衣不想再往里添一条,平白地叫她难过。

    “越旻与袁夙灯未尽父母之责,不配为你父母。”他轻轻抬住她下颌,瞳仁幽深静静凝视着她,“何必为不相干的人难过”

    越青雨一双杏眸瞬间静寂下来,垂了垂眼皮,将眸里一闪而过的失落掩下。

    谢满衣已去了净室取过巾帕,沾了火炉里煨着的温水,再重新走回至她的身边。

    他着单薄的一件白衫,容色里显出一点轻微的苍白和疲倦来。

    动作却有着与神情全然不同的温柔,他的手指停在越青雨的下颌处,好叫她借力

    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那块温热的巾帕细细地擦过她的眉眼,女郎纤长的眼睫慢慢地颤抖,却听话的仰起头,露出整张湿润的面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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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我都没有家人,往后便互为彼此的家人。”他的声音低而清晰,一字一句掉落在她心里。

    越青雨失神般怔住。

    窗牖闪过一道白光。

    那块巾帕已从她脸上拿下。

    青年脸上没什么情绪,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。

    他淡淡敛着眼睫俯身低下头去,托起女郎细白的手腕,一根根去擦她的手指。

    眸色温和,神情专注。

    越青雨埋下头去,一瞬不瞬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后者仿若不觉,眸光定在她手上,连眼风都没分出去一个。

    少顷,他极是自然地放下了巾帕,回身揉了揉她的发顶。

    “睡罢。”

    越青雨听话的躺进床内侧,睫毛微微颤着,看着他。

    青年也躺了下来,在她身边。

    浅碧色波纹锦被继而盖在了两个人身上。

    “你能不能”她迟疑着开口了,却又顿住。

    谢满衣说,“什么。”

    四下烛火昏晦。

    “抱着我睡。”她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,嗓音也跟着低了一些,不敢看他的眼睛。

    这四个字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,越青雨说罢,捏着被角往上提了提,眼睛颤动着闭上了。

    闻言,谢满衣眼皮一跳,不大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。

    抱着她睡

    哪有什么能不能。

    她都这样说了,他难道会说不可以吗

    青年哦了一声。

    音虽短促,却能听出他在笑。

    一只手自她腰间穿过,揽握在后腰。

    谢满衣将人往怀里带,下颌抵在她发顶,轻声道,“睡罢。”

    滚烫的呼吸落在耳畔,越青雨心里难得踏实下来,脸埋在他衣衫敞开的胸前,嗅着淡淡的檀香味儿,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青年却是平静不下来,遑论阖眸入睡。

    他们离得这样近,他心下有些躁动,却弓着腰稍稍离她远些,唯恐被她觉察出什么。

    半梦半睡间,越青雨想起什么,意识混沌间,迷迷糊糊地开口,“你的家人在涿郡啊”

    他有阿母、阿母和几位嫂嫂,哪里算没有家人了

    青年眸色微动,没有应声。

    不消片刻,女郎眉眼舒展,安安静静地睡着了,呼吸声微弱,却不可忽视地扫在他锁骨边。

    她黏人而不自知的缠着他。

    青年难耐的滚动喉结,许久,他轻轻的抬手,想将人从怀里放下,他好去冲凉清醒一番。甫一动作,她便拽住了他的袖角。

    恐将她弄醒,谢满衣只好作罢。

    他侧了侧头,微垂眼眸,人正枕在他臂弯里,睡颜宁静。

    谢

    满衣于昏晦里慢慢勾了勾唇。

    是挺依赖他的。

    青年的嗓音很轻,顷刻便要消弭在沉静的只余雨声的夜里,“我会治好你的眼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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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上下着零零星星的雨,隐有歇下来的意味。

    得益于朱吾的粮仓,朱吾郡粮食充足,他们来时,却尚且不知景城有难民,只带了七八车粮食,如今要紧着难民先用。

    指着郡守府发下去的那点粮食,压根不够难民充饥,越青雨晌午去灾棚走过一圈,午后便命人在城楼下搭了一处草棚,勉强能够遮风挡雨,里头放置着一口大锅以煮白粥,一日放两次,以维持那些难民的生气。

    夜里,越青雨自车舆上下来,她一边走,一边思忖,谢满衣待在书房有大半日了,这会儿也未必能脱身。

    他与麾下谋士在书房谈议攻城之术,据郑翘所说,这些人里既有谢满衣的人,也有并州的军将,谁也不愿听谁的,吵得热火朝天,压根不见消停。

    想到谢满衣被围在中间,揉着额头烦躁不堪的模样,越青雨扬了扬眼尾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间,已经走到后院,后院有处碧清的池塘,冬日里也不见结冰,她漫不经心地往那处看了一眼,却在池塘边瞧见个人影。

    越青雨心下一跳。

    那人侧了侧眸,朝她这边看了一眼,红衣无冠,衣衫单薄,身形清瘦病弱,活脱脱像只妖怪。

    夜色黯淡,她没看清那人的样子,怔怔立在原地有一会儿,待回过神,那个郎君已经走近,距她不过三两步的距离。

    廊下晃悠着的朱红灯笼散着微光,映出郎君眉宇间的苍白病弱之色。

    甫一靠近过来,一阵苦涩浓重的药味便裹着冷雨,一同飘进鼻端。

    越青雨望他与郑翘一二分相似的眉眼,再瞧他几乎不见血色的脸,心里隐隐冒出些猜测来。

    据说,郑汾膝下唯有一子,此子自小身子骨便脆,将养于深宅之中,不见外客。

    郎君衣衫半湿,长袖沾雨,苍白着一张病态的脸,单薄的身板套在衣衫里面,像是下一瞬便要随风而去。他拢了拢袖子,打量她许久,半晌,意味难明地扯扯唇角。

    你是aheiahei初安侯的夫人”他说罢,顿了顿,垂在袖中的指节蜷了蜷。

    郑觉望她神情,已有答案。

    眼前这女郎便是越氏女,她是从洛阳来的。

    雨丝落下沾湿衣裳,越青雨方忍不住凝眉,这红衣郎君又问,语气里的情绪很淡,却似乎笑了一笑。

    “洛阳如今是什么样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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